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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宝亭坐在床榻上瞧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。www.jiujiuzuowen.com

他端着粥的手明显的一抖, 继而整张脸都红了起来,瞧着可怜又可爱。

可他能怎么说呢?魏宝亭现在是公主, 她说的话就是命令,他不能反抗, 也不想反抗, 只暗暗的抿了抿唇。继而抖着手拿起勺子去舀碗里的粥, 等他好不容易能够完好的将粥送到魏宝亭的嘴边时,本来还烫人的粥早就变得温热了。

“……凉吗?”他低声问道。

魏宝亭摇摇头,继续张开嘴巴。

若是以前, 这一碗粥魏宝亭一口就全部喝完了,可是今天她偏不想这样, 许是最近察觉到了谢之州的异常,再加之方才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几句话,让她更加的确定心底的猜想了。

她半垂着双眼,瞧着懒洋洋的,可是却在打量着面前的少年。

谢之州的眉眼舒张, 垂下眼睫时,恰好遮挡住那双沉沉的黑眸,倒是有几分乖巧。

屋内火光笼罩,热气蒸腾。他的脸上出了些汗珠, 抬袖去擦的瞬间, 快速的扫了魏宝亭一眼,正好撞进她的目光里,顿时愣住了。

“……怎, 怎么了?”他的语气微颤,似是被吓到了。

魏宝亭盯着他微微上挑的眉眼,目光闪了下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发热的缘故,现在头脑比以前更加清明了,曾经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就明白了过来。

书中描述的谢之州成为掌权的大太监后,想的不是去笼络人心,而是大肆屠杀。以至于大魏朝被他弄得人心惶惶,甚至不少的人家用谢大人的名号去吓唬不肯听话的孩子。当时的满朝文武皆忌惮他手中的权势以及他凶狠的手段,可是心里都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。

当时看书的时候,魏宝亭还以为他只是心理变态,可是现在想想,这人分明就是在报复!

谢之州!前朝的皇姓就是谢!

若只是这一个巧合也就罢了,他偏偏对皇宫里的布局格外的熟悉,且还能说出前朝帝后的事情,若说他与前朝皇室无关,那根本是不可能的。

她心里这样想着,落在谢之州身上的目光便格外的怜惜起来。

若真的是这样,那按照魏朝建国的年岁来看,他当时已经是七八岁有记忆的孩子了,本来是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皇室,可却偏偏落在仇人的地方,还成了切断子孙根的太监,这其中心理的落差自然是旁人无法忍受的。

也难怪他在书中会做尽坏事,甚至冷漠的都不能称之为人。

魏宝亭整张脸都皱了起来,目光克制的落在他的身上:“也没什么事,就是这几天一直看不见你的人,想着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?还是……遇到了什么麻烦?”

谢之州抿唇不语。

魏宝亭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,继而咧嘴笑了起来:“我也不是非要听,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。只是你要知道,你既然跟在我身边一天,那我就永远是你的主子,啊不,是朋友。虽然我在宫里没什么分量,但是你要是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,可以跟我说的,我虽然帮不上忙,但是咱们可以一起扛啊。”

她盘腿坐在床上,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早就滑落了下来,白色的中衣裹着小姑娘玲珑的曲线。她弯着眉眼瞧着面前的人,嘴里吐出的字落在他的心间,每一个都重的很,直敲得他心头晕乎乎的。

“殿下……为何这样说?”

他虽然心里开心,可还是保留着理智。她方才说的话虽然字字真心,可是细想她话里的意思,莫不是知道了他要做的事情?

魏宝亭眨眨眼睛一派真诚:“你最近都看不到人,而且身子都瘦了这么多,你瞧你,黑眼圈好大,肯定是有心事没有休息好。”

原来是这样啊。

谢之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,头发忽然被人摸了两把,他愕然抬眸,就见魏宝亭朝着他笑了笑:“好好睡一觉,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。”

临近除夕,天气终于放了晴。

皇宫里有在除夕这天晚上举办宴会的习惯,当天宫中所有的嫔妃皇子都要去宫里与皇上一起用膳,朝廷上的重臣也会受邀来此与皇上一家共欢乐。

当天晚上,不仅是皇子公主,世家的小姐公子也可当着众人的面表演才艺,不少才女才子就是在这场宴会中得了皇上的夸奖,而后名声传了出去的。

可是当天晚上的除夕夜宴才刚刚开了个头,便潜进了几位黑衣人,且各个武艺高强,长剑直指皇上的胸膛,眼见着那剑就要刺入了,斜方突然冲过来一个小太监,硬生生的替皇上挨了那一剑,而后更是直接将插在胸膛里的剑拔了出来,与赶过来的侍卫一起将刺客全部斩杀。

整个皇宫里乱成了一团,本来好好的除夕宴,却被弄得血流成河,嫔妃们的尖叫声更是冲破耳膜。

魏宝亭回到听雨轩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。

玉嬷嬷道:“与小谢一起共事了接近一年了,竟然不知道他是个会武功的,这孩子瞒的也真是严。”

吉祥也问道:“他身上的伤刚好,现在又挨了一剑,又不在咱们听雨轩,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?”

“你真是个傻的,小谢方才救的可是皇上,不仅会有顶好的御医给他治疗,更是会被皇上嘉奖,咱们这小小的听雨轩是容不下他了。”

玉嬷嬷本来是挺喜欢小谢的,因为他能够逗得公主开心。可是这几个月却发现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,话里话外提示了魏宝亭好几句了,可是总被她敷衍了过去,没想到真被她猜中了。原来小谢还真是个有野心的,这下子,直接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。

魏宝亭被她们吵的头疼,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去。

玉嬷嬷几人见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,也没有多说,依言走了出去。

殿内的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热气渐渐包裹住全身,她坐在窗边的小塌上,依靠着三足凭几,上面还放着本未读完的书籍。

目光望向对面的床榻,前日里,谢之州还蹲在地上喂她喝粥,可今日却留在了皇上的殿中,往后可就没有什么理由能与他像从前那般亲近了。

寝殿一时之间变得宽敞了起来。

“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,忽然就走了,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。”她喃喃自语,语气说不出的沉闷,继而又一笑:“走就走,说不定留你在我身边,你还觉得我阻碍了你呢,哼。”

嘴上虽然是带着气的,可是心里还是充满了担忧。

他的身子本来就弱,更何况年前还受了很重的伤,如今才将将养好,今日又挨了一剑,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铁大的,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,也不晓得离开了听雨轩,还有没有人会像她这般心疼他?

应该是有的,徐妃娘娘是他的亲人,肯定会比她待谢之州还要好,离开了自己,说不定他会过的更好呢?

魏宝亭乱七八糟的想着,最后蜷缩在小塌上睡了过去。

睡得并不是很熟,是以外面一有声响她便醒了过来,她坐起身来,颇是不耐的揉了揉眼睛:“玉嬷嬷,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,怎么如此吵?”

玉嬷嬷忽然推门进来,脸色不是很好看:“殿下,太后她、她薨了!”

当今太后是个温婉的女人,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之后并没有过多的干涉他,反倒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吃斋念佛,甚至天冷的时候还会吩咐宫里的嫔妃们不必去给她请安,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善解人意的皇太后了。

魏宝亭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,可是听到她去世的消息,心头难免一梗:“怎么这么突然?”

她明明记得前几日太医还给皇太后看过病说是老人家身子强健,就是染了点风寒,休息几日就好了。

怎么今天忽然就薨了呢?

玉嬷嬷叹道:“今日宴会上皇上遇刺的事情传到了太后的耳中,许是底下的人没有说清楚,太后的年龄又大,被这么一吓,人就不行了。”

“殿下快换身衣裳去太后的宫中吧!”

魏宝亭赶忙从小塌上下来,换上了件浅色的衣裳,披风也是选了白色的,收拾好后才赶忙去了皇太后的宫中。还未走近,便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哭声。

如今已是深夜,四周却遍布灯火。

皇上还穿着今晚上除夕夜宴的衣裳,他垂着头坐在偏殿里,四周围了一圈的嫔妃,没有一个人敢出声。

过了许久,他才开口:“今天是除夕,本该是极开心的日子,可是先有刺客暗杀朕,母后也仙去了,这、这是在惩罚朕吗!”

张福全上前小声道:“皇上节哀,皇太后素来心疼您,您若是这样想,她老人家在天上瞧见了也会不开心的。”

皇上将头垂了下去,单手撑着头,另一只手用力捏着自己的额心。

因为今天是除夕,所以贵妃也从涟漪宫出来了,这么些天被关在宫里,她的气色难免苍白。

她身上早就换了身素色的长袍,脸上也未施粉黛,与旁边稍微打扮过的嫔妃们相比,她这幅样子让皇上看着舒心了不少。

宫里的嫔妃才不会管皇太后去世,她们有些长久都没有接触过皇上的,只恨不得在今夜好好打扮一番得到皇上的注目,当然这打扮也是有心机的,既不能太鲜艳,也不能太普通了。

可是她们就算是再打扮,也比不过贵妃这几日被关在宫中所显出的天然的疲惫之感。

就是这刚刚好露出的疲惫,让皇上觉得贵妃跟他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。

贵妃上前,恰好靠在他的身边却不会太过亲昵:“皇上,张公公说的对,皇太后素来心疼您,您说这样的话,别说臣妾听了不开心,若是让皇太后知晓了会心疼您的。”

皇上拍拍她的手:“可是朕心里难受啊。”

贵妃抿唇道:“近来发生的事情是多了些,可是这也是怨不得皇上的,臣妾倒是有个解决的办法,皇上可要听一听?”

一听这话,皇上立马道:“贵妃快说!”

她低下了头,一派娴静温柔之态:“皇太后素来吃斋礼佛,这是全宫里都知晓的事情,如今她老人家仙去,若是皇上派人守在她的陵墓前日日吃斋念佛,不仅全了您的孝义,还能借此替咱们大魏祈福,皇太后知晓了必定是欣慰的。”

皇上听闻此言脸上露出了笑来,接着又收敛了:“是是,朕怎么没有想到呢!母后生前就曾交代过朕,待她老人家仙去不必葬到皇陵,要将她葬在城外的普陀寺里!”

皇上全然失了计策,问道:“可这该派谁去呢?既能代表朕的孝心,还能替大魏祈福。”

贵妃抿唇,抬眼扫了跪在地上的一众人,目光触及到某个白色的身影时,眼底划过抹怨恨。

从前她与安贵嫔是极好的,毕竟是自己的陪嫁丫鬟,可是却没想到竟做出勾引皇上的事情,自然惹她厌烦,所幸那人命薄死的早,只是留下了个公主,让她每每看到便想起曾经被背叛的屈辱。

天助她,这个孩子长大了也是个无用的,平日里就只知道跟下人发发脾气,她也就大发善心不再去刻意的刁难她了,毕竟她自己作就能作死。

可是万万没想到,最后竟然栽在了她最瞧不起的人身上。

她膝下就只有魏紫安跟魏照天两个孩子,她背后又有柳家倚仗着,未来的皇位势必会落在她儿子的手中,可是没想到皇上竟然听信了小贱人的话,剥夺了魏照天成为太子的可能。

她怎么不恨?

贵妃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道:“皇上,您有这么多的孩子,他们也都是皇太后的孙子孙女,代替您去是最合适的。”

贵妃话落,除了皇上面露喜色,底下跪着的一众嫔妃却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,有些大胆的甚至对着贵妃露出哀求的面容来。

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,就算再不济,也比在那劳什子的佛寺里强。

而且普陀寺在城外,是个极偏僻又肃静的地方。按理说皇太后死后就算是被藏在佛寺也应该是个名声极大的地方,可是当今皇上本就是草莽出身,皇太后更是个节俭的性子,早就看上了普陀寺这个地方。

去住个一两天都受不了,更别说是为着给皇太后给大魏祈福的名号去,怎么着也要在哪里待上个三五年。

若是皇子这一去,回来后朝廷的势力还不知变成怎样,若是个公主去,大好的年华在佛寺里度过,那里吃不好睡不好,又不可能跟宫里一样每日学些才艺,回来后定是比不过自小在宫里长大的。

刘贵嫔扬起头来小声道:“皇太后仙去,臣妾心里难受的紧,飞儿曾经还与臣妾说过等太后身体好了要去她跟前说话的,可怜了这孩子前日里冻着了,生了场大病,太医说要在宫里好好养着不然身子就废了,若不是这场大病,他肯定是第一个要去的!”

刘贵嫔这么一说,底下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,之前没病的也被说了有病。

唯有魏宝亭跪在众位皇子皇女之间,脸色渐渐发白,指尖也紧紧的攥了起来。

皇上被他们吵的头疼,开口大声说了句闭嘴。

贵妃心里冷哼一声,刚要开口,却见跪在下方的魏宝亭忽然走上前来,跪在了皇上的面前。

皇上冷眼瞧着她:“是朝华啊,怎么?你的身体哪里不舒服啊?”

魏宝亭冷静道:“回父皇,儿臣的身体一切都好,并无不舒服的地方。”

“哦?”

魏宝亭抬起头来,眼里映着跳跃的火光,本就白皙的小脸此时显得越发的苍白,可说出的话却仿佛有千斤重:“儿臣愿意前去普陀寺,替皇祖母替大魏祈福。”

话落,余光果然看见贵妃冷下去的面容。

魏宝亭说完便将身子俯下去,额头磕在交叠的手背之上。

凭着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,根本是斗不过贵妃的。因着此前与五皇子的事情,她肯定心里恨极了自己。

这次普陀寺的建议,她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,旁人都有母妃只她一个人没有,自然没有人会为了她说话。

而且在众位妃子推脱的时候,贵妃此时再开口,定然会给皇上留下好的印象,与其如此,还不如让她自己来说。

把自己置于主动的地位,总好过任人摆布。

皇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,他沉眸盯着跪在地上的魏宝亭,食指慢慢的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,一派诧异的神情:“小六可是真心的?”

魏宝亭道:“皇祖母一辈子都在吃斋念佛,心系皇上心系众生,儿臣不过去普陀寺待个几年而已,既没有皇太后的坚持也没有父皇为大魏考虑的大义,不过是想尽一尽大魏公主的责任罢了,还望父皇成全。”

她这一番话说的皇上心头微动。

“你素来性子跋扈,又娇贵的很,普陀寺不比皇宫,那里吃的不如宫里精致,就连睡觉的地方你可能也不习惯,当真决定了?”

魏宝亭抬起头来,坚定道:“父皇,这不算苦,更何况儿臣甘之如饴。”

皇上眼里满是喜色:“好,不愧是朕的公主!”接着他又扫了跪在地上的嫔妃一眼,冷哼道:“你看看你们,连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,整日里就只知道吃喝玩乐,可有小六半分?”

他背着手对着张福全道:“替朕宣旨,封朝华公主为长公主,三日后便替朕送皇太后的棺入普陀寺,在普陀寺守孝三年,亦为大魏祈福。”

长公主是公主最高的殊荣,一般只有皇后的女儿才可被封,且地位尊贵,就连贵妃也压不过长公主。

是以听到皇上这话时,底下不少人露出了羡慕嫉妒的神情,贵妃更甚,险些压不住脸上的恨意,她咬着牙劝道:“皇上,朝华公主现在年龄还小,这样封她是不是不太合适?”

皇上扫了她一眼道:“哦?那贵妃可愿让长乐去守灵啊?”

贵妃脸都白了。

魏宝亭抬眸,正巧与贵妃带着恨意的目光对上,寒凉的目光刺的她心里一颤,继而将腰板挺直,直视着贵妃的目光,眼里泄出了抹嘲讽,大声道:“儿臣谢父皇。”

待众人都离开了后,张福全才上前道:“没成想,这六公主倒是最让您省心的了。”

皇上亦露出欣慰的表情来。

听雨轩里,魏宝亭将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,方才在偏殿里,她紧张的后背都塌湿了。现下进了浴桶里,带着热气的水将身体包裹住,身心都放松了下来。

吉祥在水里洒进些玫瑰制成的水露:“殿下闻闻,香不香?能美白嫩肤呢。”

魏宝亭笑着应着了一声,面容带着疲惫。

玉嬷嬷上前加了热水道:“以前老奴总觉得殿下还小不懂事,现下看来您长大了。”

“若不是殿下主动要去,话要是从贵妃嘴里说出来,功劳便全是她占了,且去了普陀寺,咱们人单力薄,必是要受些欺辱的。”

魏宝亭也正是这样想的。

她本来以为自己主动要求去会让皇上高看她一眼,这长公主的封号实在是意外之喜。

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水桶里,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漂浮着,她只憋了一会儿的气又将头探出来,水珠从她白皙的额头一路滑下,掩入脖颈下方锁骨之间。

随着她的动作,玫瑰的香气也渐渐在空中弥散。

站在一旁的玉嬷嬷等人脸上带上了笑意,瞧着她并没有因为要离开皇宫而面露悲伤,反而从容的很,便也都放下了心去。

待众人都离开了,魏宝亭才将双手扶在浴桶的壁上,下巴抵在上面,半垂着眼。雾气在她的眼底越聚越多,渐渐朦胧起来。

她闭上眼睛而后喃喃道: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你一眼。”

三年不短,不少的感情就是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疏离。她与谢之州相处了这么久,也不知道等她再回宫的时候,会是怎样的境地。

可是不管她有再多的不舍,还是要离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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